仙人桥
文/韦永
引言
男:
哟------希哟-----
匆忙的姑娘
身穿蓝衣裳
头戴白云朵,
腰带随风扬
请你停下来
与我把歌唱
…………
女:
哟---希哟-----
水历六月间
山寨无人闲
想去买包线
路遇金玉声
今儿把歌练
一
水历六月,雨后的山路柔软如缎,油菜大概偷了太阳的金库,金灿灿的铺满山间,奢侈得令人眩晕。春暖花开正是耕耘的好时节,坡头都是忙碌的人们,割地坎的、翻地的、垄沟的、挑粪的…….都在抢夺春光,播撒一年的希望。今天乡上赶集,因为农忙时节,赶集的路上,行人寥寥,在油菜花间赶路的正是姑虽的“百灵鸟”蒙银花。银花的彩线用完了,今天必须去赶乡场买一些来,晚上闲下来时,才能和伙伴们一起绣马尾绣,如果等一场后,农活忙完再去买,落下的女红太多,就很难和伙伴们同步了。农闲时,银花都和寨上的姑娘们七五成群,八九成队,结伴去赶六天一次的乡集,今天,她们都忙活儿,她只能独自前往。到了乡场上,银花在琳琅满目的摊摊上选了各种彩线,还买了一个抵针和一瓶发油。正事办完,她想再逛一会儿街,这是她们平时的惯性,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而且赶集的人太少,街上稀稀疏疏的,逛着也无趣,只好回家来。
银花穿着鲜亮的新衣裳在十多里的田间山路独行,这一来回二十多里,她心里都是既兴奋又害怕,行至没有人烟的山谷,她就哼歌壮胆。正在爬玉兰山时,从对面山上传来醉人的歌声,她们平时赶集经常与人对歌,但却从没听过这么浑厚动听的男歌声,硬朗中有温暖,缠绵里带着清越,听得她歌喉直痒痒,但是现在要赶回家种地,不能对他唱一番,她只有装聋加快脚步往家赶路。爬到垭口处,由于走得急,乌黑而稍向里弯曲的刘海下冒出了一层晶莹的细汗。看见平时歇气的石凳,银花感觉累极了,再看路旁汩汩地流淌的山泉水,口也条件反射地渴了。她先在山泉旁摘一叶茅草,打个草结,再对着草结哈一口气,扔进水中,然后双手捧起清凉甘甜的泉水大口喝起来。喝足了水,她想继续赶路,但那边山上的歌声还在撩人心炫,带着一股魔力,把她的心给俘虏了,她的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使劲迈步也挪不动脚步,她一撩开衣裳后襟坐在路旁的石凳上,歌声不由自主地蹦了出来,飘到对面山上………..
石列听见回应的歌声飘来,如林间百灵鸟一样婉转清脆,他瞬间觉得这满山满谷都是醉人花香,情不自禁地把柴刀扔在一旁,坐在柴捆上专心与银花对唱起来。
他俩你一支,我两首,从试探对方年龄、喜好、家住哪里等内容,忘情地对唱着,清幽的山谷回荡着他们的歌声、孕育他们的恋情。
虽然歌对得十分中怀,但银花毕竟不忘女儿家该有的矜持,而且天色已向晚,银花唱起了离歌。首次对歌,女方必须先唱离歌告退,男方稍唱几支挽留的歌,表示礼貌或难分难舍,但这次,石列是真的不舍,银花也是人走心不离。
银花回到寨脚时,寨子里已是炊烟袅袅。牧归的牛群正有有条不紊爬进山寨,银花停下来让牛群先走,恰好碰上好朋友月飘担着水桶从井边走来,一头装满暮色,一头装满月辉。
二
银花走后,石列看着天边的夕阳发呆,他第一次发现,夕阳绽放在天边,也是有香味的。他踩着晚霞扛着一小捆柴禾回去,到柴房时,遇上阿妈正在柴房抱柴去烧饭。石列母亲看见满脸喜悦的儿子,感觉他扛回来的不是柴禾,是金条,这是她养育了20年,忧郁而憨实的儿子吗?那年,他父亲在山中采药失足坠下山崖,六岁多的儿子从此变得沉默寡言,长大以后,除了寨上有姑娘来走亲戚时,伙伴们叫他去对歌外,他基本不参与同龄人的任何玩耍及劳作。他像个受重伤的山鹰,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极少去赶集,这是她年轻守寡后一直不忍改嫁的缘由。在水族山寨里,跟着母亲改嫁的男孩,会长期受到继父那边人的欺负,而且长大成家,也不会分到家产和田地。看见儿子性格这样孤僻内向,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承受各种艰难把他拉扯成人。
苦难中成长的孩子懂事早,石列深知阿妈的不容易,对她十分孝敬顺从。就算他一点不喜欢远房表姐木花,他也顺从妈妈的定亲安排。那个脾气和身材一样五大三粗的表姐,比他大两岁,人壮力气大,干活十分麻溜。阿妈这些年既当妈又当爹,忙里忙外,各种劳累让她只想找一个像木花这样干活麻溜的姑娘为儿媳妇,分担自己的重担。所以每次木花来外婆家帮忙农活时,阿妈都叫她来家里玩,有什么好吃的,或有好的马尾绣花样,或新的彩线,或新布料,都给她一些,真真像对亲闺女一样。
放下柴禾,石列跟着阿妈进灶房,他在灶口添柴禾,阿妈在灶后忙乎。看见儿子这明显的异样,她很想问,但知道儿子的性子,心事从不会说,她忍住了。娘儿俩忙活吃完晚饭,阿列一如既往的去卧房里放录音带听水歌,最近水族歌星石国仁又出新歌集,他买了一盘磁带,天天晚上听上一两个小时,而今晚却只听一小会儿就关掉了。石列平躺在床上,想象着今天清脆婉转歌声那端的人儿到底是什么模样,会是歌如人吗?一定比木花俊俏,想到木花,石列心情立马进入寒冬:我已经有未婚妻啊!这该怎么办呢?退婚!阿妈会伤心的,可是娶木花放弃今天遇到的百灵鸟,我会难过,唉!阿列抱着后脑在床上望着屋顶,此刻,月光从瓦缝里漏下来,洒在他身上,凉凉地。
阿妈今晚不绣花了,而是上了织布机,嘎咚嘎咚地织着白布,她要赶时间织完这一大捆白棉纱。蓝靛初夏就可以割来制成染料,她现在要利用晚间,在夏天到来之前织好这些白布,然后用蓝靛制成的染料泡染成蓝布或黑布,洗净晾干,然后捶打平整,存放一段日子,再染再捶打。一段成品土布,要经过三四次这样反复的泡染、洗、晾干、捶打。
秋收后的水历二月初八,就是阿列和木花的婚期了,这些布不仅要裁成阿列的新郎装,还要送三十丈到木花家做聘礼。想到儿子要成婚了,阿妈手中的梭子窜得更快了。月下的山寨,弥漫着织布声、捶布声、水歌声,每一声都承载着人们的憧憬。
三
晚饭后,收拾妥当,银花踩着月色去寨西头的月飘家跟伙伴们一起绣马尾绣。月飘的闺房不仅宽敞而且木工精致,她阿爸是这一带有名的木匠,她家的吊脚楼是7间两楼一底的大楼房,她家不仅木楼最豪华而且家境也最殷实,月飘的闺房的煤油灯灯芯很长,火焰长吐,闺房明亮,每晚上都有一堆姑娘绣花到十一二点。
顶包白头帕,身穿蓝色或绿色水族衣裳、再栓花围腰,脚着马尾绣花布鞋的姑娘们,两三个坐在月飘的床上,剩下的都拿个草编的凳子靠墙而坐。她们时而说笑时而互相探讨如何用线配色,那些精美绝伦的马尾绣作品,就出自这样纯美的情景中。
今晚的银花,一改平时的活泼伶俐,一会儿被绣花针扎着手,一会儿配错彩线,一会儿弄断绣花针等等,怪相百出。月飘与她最合心,她们俩白天干活都是形影不离的,今天给你家翻地,明天给我家砍柴,诸如此类互相交换活路,而且晚上银花绣花累了,也常跟月飘一起歇。常年如此,她们俩的心事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今晚,月飘明显感觉到银花很不一样,但不能当着一屋子的人问她,鸡鸣第一次时,伙伴们散去了。
她们俩躺到床上,月飘问银花:“今天,你一个人去赶场,魂丢在路上啦?一定出了很严重的事情,快快招来!”银花把今天回场途中一唱倾心的过程全部告诉了月飘。月飘听完,比银花还兴奋,掐着银花的胳膊咯咯地笑个不停。银花也笑起来:“死妮子,你掐疼我啦!你怎么比我还高兴啊?”月飘道:“我们说过,一辈子,一起笑,一起哭!” “穿开裆裤时的誓言! 呵呵……”她们异口同声。
她们的银铃般的笑声,醉了姑虽的月亮!甜了山寨的梦境!
四
农闲时,银花和闺蜜们依然去赶乡集,她们经常收到青睐者的“情书”,那是用五元或十元一张的钱折成三角形,插进她们的白头帕上或衣领中,收到了情书,她们就结队陪着收到情书的伙伴一起跟着送情书的男孩们去乡集附近的树林里对歌,顺便看清对方的模样和才华。如此三番两次约会对歌,若才貌都中意,就用收到的三角形“情书”去买布料和丝线,绣制鞋垫,下一次约会就把精美的鞋垫送给男方。男方收到女方亲手绣制的鞋垫,看着那一针针一线线,就读懂了其中的蜜意,如果这几次约会对歌后,男方也满意,就会回赠银手镯、洋伞或手表等定情物给女方,洋伞寓意“为你遮风挡雨,风雨同舟不离弃”,银手镯、手表均意为“牵着你的手,今生一起走”。
因为那次一唱倾心,银花每次收到“情书”都立刻退还,不再接受其他男子的求爱。至那以后,银花每次路过玉兰山垭口,她都在那里坐很长时间,还故意唱几支歌,那个有魔力的歌声却再也不回应她的歌,从此消失了。她上次在歌里试探得知,他是石岭的人,但人家不再回应,作为姑娘家,只有等待。春天很快过去了,夏天的山野葱绿无边,银花的思念就如这绿,疯长、无法丈量。
夏浓时,山寨闲下来了。吊脚楼的走廊上,姑娘们在绣马尾绣,寨口的古树下有老人家抽着旱烟,下着棋或漫无边际的摆龙门阵,清澈见底的河水中,儿童在嬉戏,快乐的欢呼声,惊起一群群白鹭时起时落,恰似这绿浪翻滚的田野上荡漾的音符,醉了天边的云朵。
这样悠闲的时光,媒人可不清闲,他们要趁农闲去牵线搭桥,担当起山间月老的责任,让这世间更加和谐美好。这不,大清早的,银花家就来了一个媒人,石岭的名嘴媒婆,离石岭只隔一座山。媒人和父母吃了一顿便饭就走了,作为姑娘家,家里有人来说媒,一般是不与其同桌吃饭的,要等媒人走了才来吃。银花来吃饭时,阿爸跟她说:“板朗的杨伯托人来说媒,过端后娶亲,我和你妈都同意了,你也准备准备做鞋垫、布鞋等等嫁妆。”阿爸的语气,根本不是跟她商量,而是命令,就算今早杨伯不派名嘴媒人来提亲,阿爸一样会同意这门亲事。阿爸说的杨伯,银花从小就认识,他和阿爸年轻时就打了伙计,他有个憨儿叫杨聪,他那儿子十分浪费这个名字。杨聪比她大5岁,小时还来她家耍过,还一起放过牛。阿爸是解板子的,杨伯也是解板子的,他们从偶然的第一次合作后就决定打伙计,因为他们一起解板子太有默契了。解板子需两个人拉大锯,我拉你给力,你拉我给力,送往来回间必须配合很默契才不费力,而且解出的板子不偏不颇,才能建房子、做家具。
打伙计之后,蒙耀渠和杨忠义在农闲时经常扛一把大锯子走山窜寨给人家解板子。这么多年来,他们俩比亲兄弟还亲,吃一颗炒黄豆,都惦记对方。
银花记得八岁那年夏天,阿爸和杨伯又去给人家解板子了,因为那个寨子离石岭很近,解完板子天还很早,阿爸就去杨伯家喝酒去了。他们俩喝到晚上九点多,杨伯酒量不如阿爸,早就醉倒在火塘边,阿爸回家他都不知道了。
蒙师傅在外解板子,不管晚上在哪里吃夜饭,多远多晚都一定回家,这是他一贯的原则,雷打不动。蒙师傅从杨师傅家出来不到一里路,天突然变了,刮起大风,电闪雷鸣。山里的夏天,天气说变就变,毫无章法。醉意朦胧的蒙耀渠正在踌躇时,大雨倾倒下来,他正想找个地方躲雨,闪电照亮里,他看见伙计的老婆木英嫂子给他送雨伞来了,他停下来说些客气话,正伸手接雨伞,还没接住,一道闪电窜到木英的身上,接着她的喊叫声和雷鸣一同响切在这山顶,瞬间她被闪电烧焦了。蒙耀渠愣了一会儿,也瘫倒在了大雨中。因为木英手里拿的雨伞伞骨是铁的,传电,她被闪电击中,瞬间没了生命。蒙耀渠顿时也醒酒了,背着烧焦的木英到石岭寨外的一堆草垛边放好。(非正常死亡的人,是不能再进村的,这是水族的风俗忌讳。)跑回杨伯家里,摇醒醉酒的杨忠义,然后一起商议办理了木英的后事。这件事,是一场意外的天灾,杨忠义没有责怪老伙计,其实也不是蒙耀渠的错,但蒙耀渠一直自责,后来就萌生一定把女儿银花嫁给杨聪的念头,觉得这是对杨聪自幼失去母亲最好的补偿。
杨聪虽然脑子不聪明,但是他很老实又勤快。在山寨里,健康又勤劳,家有肥田沃土,就是最好择偶标准,这些,杨聪都具备。如果这事在遇到石列之前,银花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可现在遇到了阿列,他的歌声已经把银花的魂带走了,银花心里头满满的都是他的歌声。现在,她不想偿还父债了,想和阿爸明说。但是,阿爸在家里是天啊!是不能反抗的,她难过极了!
为了掩饰难过,银花低头往嘴里扒饭,可是还没咽下一口饭,泪水就滴到碗中。泪水拌饭,已有盐味,不需夹菜。囫囵咽下一碗饭,收拾碗筷到灶边洗刷干净,银花直奔月飘家去,抱着月飘痛哭起来,看着哭得整个身体都在抽蓄的银花,月飘一句话也不问,静静地抱着她。哭了很久,银花终于停歇下来了。看着眼睛红肿的银花,月飘心疼极了,用自己的手绢给她擦了泪,银花才说了哭缘由。月飘听后,也一筹莫展:这事太难了: 一是父债要还、父命难违,二是石列这么久都不再出现,更不托人来说媒。再说杨聪从小对银花特好,银花一直拿他当亲哥哥看待,现在不答应这门婚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要不,你找媒人去问吧!”为了开导银花,月飘故意调侃她。银花装腔捶了一下月飘,哭里带笑: “你个死妮子,你才去倒贴男人呢!”
有闺蜜真好!天大的痛苦,说出来开心里就轻松了。自己尽管万分中意于石列,也只听过他的歌声,还不知道他长得健壮还是矮小,或是麻子或瘸子,最重要的,他是否也中意于自己呢?姑娘家怎么能倒贴男人呢?这在水族村寨里,是不可能的事情,水家有句话说:儿子成人时可以登别家门去提亲,女儿长大没人来提亲,你上哪家们推销去?意思就是:女儿如果没人来提亲,就留在家里发霉,也不能主动喊人来提亲,那是天底下最丢脸的事情。想到这些,银花只能黯然答应嫁给杨聪。秋天就出嫁,明天银花就得去乡集看看,需要买些什么。
五
银花和月飘、云彩等结伴前往乡集,来到玉兰山垭口处,喝了山泉,坐下来歇口气。这时,对面山上飘来思念的情歌,不知这是何寨歌神,不仅歌词编得令人心碎,更要命的是他的歌声形成一种磁场,缠住人的心弦。云彩兴奋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月飘和清湄击掌异口同声: “今天,咱们不去乡集了!”唯有银花不说话,激动得望向对面山上,歌声飘出喉咙时,泪水也汹涌而下。
伙伴们面面相觑几分钟,似乎都明白了。尤其月飘最懂,银花魂牵梦萦的人再现了,而且也和她一样朝思暮想。
银花边唱歌边走向对岸的高山,那边的歌声也由山顶向下移动,向这边靠拢。看着这对人儿恨不得乘着歌声飞向对方,伙伴们高呼”哟呵…哟呵….”,而后便去了乡集。只有月飘陪着银花下去会石列。
他们一起奔向对方,来到谷底的河边,隔着两丈宽的河流,银花看见了石列,健硕的身上穿着青色布衫,俊逸的脸上,眼神深邃忧郁,蒙密的眉头,高俊的鼻梁,微厚的双唇,真是歌如人哟!
朝思暮想的百灵鸟就这样飞到眼前,水蓝色的对襟上衣,外加精美的马尾绣围腰,头抱洁白的头巾,鹅卵型的脸蛋白里透红,眉清目传情……石列的目光移不开了。
他们隔河对歌,把相思之苦唱得流水呜咽,山谷里的风流草也忧伤起舞。如痴如醉的对唱中,他们都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根本不察觉蒙师傅从后面的路上经过。傍晚时分,银花摘下身上的马尾绣香囊扔给石列,石列褪下腕上的银镯子扔过来,唱了十来首断肠的离歌,艰难分别了。
来到家里,看着银花掩不住的高兴,蒙师傅不作声,吃饭时只说:”我今天去石岭看杨伯来了,我们把你和杨聪的八字给水书先生合了一下,没有相克,婚期就定在秋收之后的二月初八!”这时,阿妈附和:”银花啊,你也不小了,这个夏天,就赶紧准备纳袜垫、纳鞋底,这些要赠送给婆家的叔伯,这是评价媳妇的第一条,做工一定精细,不能有半点马虎哦!床单和被面,我去年就给你染好了,这段时间,我赶一些夜工,就把你的嫁衣绣好了。”
银花正要说:”我不想嫁给聪哥!”话还没出口,阿爸制止道:“年轻人,婚前跟别人对歌,可以饶恕,婚后再去和别的男人对歌,那是被世人看作荡妇唾骂的!我蒙耀渠是走山窜寨养家的人,丢不起这块脸皮!”霸道的阿爸,就像这夏天的雷公,不管你有多不愿意,他想下雨,就一定下雨。
夏天的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雨水,白天还艳阳高照,这夜里又下起雨来。这天气真真映着银花的心情啊! 夜色那头的石列也不知如何说服阿妈退掉与木花的订婚,心情也如这夜,烦闷得想打一阵大雷,劈断所有的障碍,得以和银花相好,晨起,一块儿迎着朝阳上坡,暮落,一道披着晚霞回窝。
阿妈的一声尖叫,把石列从美好的想象里拉到更残酷的现实。多雨的山里,土坎极其容易垮塌,石列家的柴房是依着陡坎搭成的一个简陋草棚,他阿妈看见雨太大,怕雨水汇集到柴房里浸湿柴禾,戴着斗笠去柴房旁掏排水沟。刚刚掏好正想走,陡坎突然垮塌,一块石头从她身上滚下去。
六
石列冲出门奔向柴房,在泥石中刨出阿妈。她除了右腿骨折,其他地方都只是皮外伤,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阿妈敷用了寨里石岩水药师的草药,在石列三个多月的细微照料下,终于能杵着拐棍走路了。这期间,木花也常来帮忙,不仅帮着做田间地头的农活,还把石列阿妈未织完的布织好了,还染了一部分,还经常给石列阿妈擦洗身子等等,除了同房,石列和木花在族人眼里,俨然是一对夫妻。现实如此铁定,把石列美丽的爱情之花压成了标本,陈列在他深深的心底,只是午夜梦回,那份思念还似夜色一般浓厚,压得他呼吸困难,每当这时,他就拿出枕头下的香囊,放在胸口。再睡去,梦里总是反复回放着与银花对歌的甜蜜或迎娶她的幸福。每天很早,木花已经挑水满缸,在灶房的烟火里操持家务,烟子窜到阿列的卧室,他才醒来,下楼进灶房看见这一幕幕,总让他既温暖又内疚。每当这时,木花总是温柔的说:“起来啦! 昨夜,舅妈还喊痛么?锅上的水热了,我给舅妈端去洗脸,然后煮猪潲,再做饭…….”木花从小经常来外婆家,石列从小就认识木花,,她对别人很凶,对他却温柔十分、关爱有加。他觉得她就是姐姐,亲切十分,没有半点情投意合的男女之情,他本来话就不多,往往只“嗯!”一声就去坡头干活了。
不能反抗父命的银花,很想找母亲说自己的心里话,可她深知柔弱的母亲在家里说话一向没有分量,父亲很少采纳她的意见,尤其这件事,阿爸一定不会改变主意的。他宁可不起妻儿,也无法对老伙计杨忠义出尔反尔。银花知道阿爸跟杨伯的感情,比玉兰山还坚固,如果他们俩在山里遇到猛虎,阿爸一定会挡在杨伯的前面,舍身救友,当然,杨伯也会这样做。既然自己说了也没用,还是不给阿妈增添压力了,她身子不好,心情一糟糕,又病倒了,那可如何是好。纠结痛苦的银花只有埋头做起袜垫、布鞋来。恍惚中,她总觉得自己很快就嫁给石列了……..
七
秋收之后,木花回家收拾早已准备好的嫁妆,二月初七石列和族人抬着活猪、陈酿、糯米等去昔佑寨迎娶木花。这天,银花家也喜气洋洋,除了银花,每个人满面喜气,尤其蒙耀渠,好像不是嫁女,而是娶媳妇。除了杨聪家拿来的酒,蒙师傅还拿出自家酒窖里几十年的陈酿,族人个个喝得红光满面。银花的嫁妆很丰富,十五床印染的花被子、床单,还有很多精美袜垫,做工细腻的布鞋,尤其她的各种大小柜子,都由月飘阿爸亲手打制,精美牢固。还有她的嫁衣,精美绝伦,妈妈可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绣手,她给银花绣制的嫁衣,足以令闺蜜们垂涎三尺。她头上、脖子上、胸前,手腕上,穿戴各种银饰,银光闪闪。堂屋里,主宾同醉,“哟---哟----哟----”欢乐的祝酒声飘满山寨,唯有明天就出阁的银花在闺中黯然伤怀。
水书先生给银花算的吉时是二月初八八点出门,而昔佑的木花出门吉时是九点。水族婚礼当天,就是新娘出阁这天,新郎新娘不能见面,所以,早上八点,石列就从昔佑经过仙人桥先回石岭。同一时刻,姑虽的银花也要经过仙人桥去板朗。仙人桥是一座天然桥,桥下是深千丈的幽谷,除了看见谷底树木葱茏,这一带的人从不知道底下还有什么,石岭和姑虽在同一条大山脉上,只是隔着数重山。昔佑和板朗同在仙人桥的那边。
一身新青布衣的石列,骑着枣红色骏马来到仙人桥中央,碰上穿盛装、撑着红色油纸伞的新娘,他喝住马儿给他们让路。不知是这一喝,还是靠的太近心有灵犀,银花不由自主地把红伞往身后倾斜,完全忘记了阿妈千叮万嘱途中要一直撑伞,不能让伞离开头顶,直到夫家,方可关伞。这是水族婚礼途中的忌讳----不能回头,不能移动头上油纸伞。油纸伞一斜,两人四目相对,此刻,天地不存在了、山风静止了,石列忘记了自己今天就成为别人的新郎,银花也忘记了自己在嫁做人妇的路上。银花那种恍惚又出现了:自己穿着盛装出阁了,石列不顾婚礼禁忌,骑着红马来路上迎接自己。石列这刻分更不清是梦是醒,这几个月,这个情景一直在自己的梦境里重播。他们这样痴痴地对望良久,送亲的人也被感染了,也忘了提醒银花赶吉时。这时,一阵烈风从幽谷里呼啸而来,银花手中的伞被卷走了,幸好桥边上长着几棵矮树,伞挂在矮树上,没有立刻掉下深谷。手中的伞掉了,银花才恍然醒了,赶紧去抓住油纸伞,由于心神恍惚,且又有一阵更猛烈的风呼来,银花扑倒在了矮树上,矮树哪里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即刻断裂。
眼看心上人就掉下深谷,石列闪电一般跳下马,抓住银花的左手。但是,他还是慢了半拍,他抓住银花的同时,银花已经往下坠。他们就这样拉着手,撑着红色油纸伞,一起飘下幽谷。
八
送亲的一队人马,都呆住了,直到他们消失在谷底的灌木丛里,才回过神来。这个20多人的迎亲送亲队伍,都慌了神,有人说先下去救人,有人说先派人去姑虽、板朗告知。送亲的长者银花的舅舅大声喝道:“大家静一静,现在有两件事要做,抬嫁妆的和送亲的成年男子,都下去救人,姑虽由送亲的云彩回去告知事情经过,板朗的由接亲妹杨柳去。”说完,云彩和杨柳各自跑去了。但救人如何进行,男人们一筹莫展,因为桥的两头都是悬崖绝壁,除非有绝世武功,一般人,下去找到人也救上不来。传说这个深谷有妖魔鬼怪,一到夏天会发出轰轰的震山响,据说以前有个胆大的人冒险下去看个究竟,一去不复返。从此,无人再敢下去。每年立春那天,附件的人们还来桥上供祭,祈求桥神保佑过往的人们一年平安,不被幽谷的妖魔鬼怪夺命。
大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容焦虑无比,唯有月飘在微笑。只有她深知,这是银花最开心的结局,不能与心爱的人相伴,和他一起死,而且穿着盛装,身后有一队亲人作证,还带着丰富的嫁妆,这是多么凄美的幸福。
月飘的表情被银花的舅妈捕捉了:银花的好姐妹都伤心欲绝,月飘历来和银花最要好,银花掉下深谷,她怎么还一副祝福的表情?悄悄把她拉到一边询问。月飘把银花和石列的爱情告诉了舅妈。银花的舅妈太感同身受了,当年也太顺从父母,没坚持自己的爱情,那种割舍的痛,一直延续很多年,直到岁月在孩子身上,长出自己年轻的模样,才被冲淡了。
在大家找来绳索,商议谁先下去的时候,去木花家接亲的一对少年男女提着竹篮到了仙人桥上,看那篮子里装着糯米饭、一刀猪肉、几片青菜叶、一些糖果,盖上一匹帕子,帕子上有一把锯齿小镰刀,人们就知道是接亲的金童玉女, 再看木花那一队人从对面山岭过来,就知道今天要过仙人桥的新娘不只是银花。银花的舅妈问他们俩是哪个寨子的,今天也接亲呢?那个女孩快言快语道:“我们是石岭的,今天石列哥哥娶新娘!”
一听到石列这个名字,月飘看着深谷“啊!”的叫起来。银花舅妈问月飘叫什么,银花才说:“和银花一起掉下去的就是石列!”这个信息让在场的人更震惊了,但石岭的两个迎亲少年不知所指,正想问:“你们送亲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月飘不回答他们俩,只说:“你们俩快去叫那边人停在那里,别过桥来了!”
女孩:“为什么?”
月飘:“现在不能说,你们快去制止他们过来,就地停下。”
俩少年看着这队人的表情很不好,心里惶恐不已,飞跑回去,制止了木花那一队人继续前行。那边派了一个长者过来询问情况。月飘说明了情况,那长者就是石列的叔公,石岭今天接亲的主持人,差点昏了过去,银花舅舅赶紧拉住他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再给他一点水喝,等石公缓过气来时,姑虽、石岭、和木花的哥哥、二叔也到仙人桥这头来,四方的人都聚齐了。
这是仙人桥有人类足迹以来,从没发生过的悲壮,这一群人也从没处理过这样棘手的事情。山里的日子,最令大家悲痛的就是山寨发生火灾烧木楼,但那只是一个寨子的事情,现在,这是四个寨子的事情,太复杂了,现在不仅想法子下去救人,还得想什么办法让木花何去何从,杨聪家的婚礼怎么办,怎么安抚银花的父母,更不知道如何宽慰石列的阿妈,她守寡那么多年,就为了这个儿子啊! 这种灾难,让她怎么活呢?女眷们哭成一团,平时很有主意的石公也仰天长叹。
这时,从石岭方向路上走来一个妇人,阴深深的模样,嘴里不断打嗝,还哼着歌,当她靠近时,这群人才发现,这是钴垣的老过阴,看米算命测八字,非常精准,十里八乡的人们,只要家中有人病、牲口病、蛇进家、亥时之前鸡打鸣,狗下两个崽、猪产一个仔…..等等凶险,都拿着一碗米给她看,她点上香,嘴里念唱一番,喊来神灵,给各种有难的人化解凶险。
她的到来,让这群人立刻有了主心骨,尤其是银花的妈妈,本来要跳下去救女儿的,这会儿立刻停止哭闹,跪在老过阴前面:“牙仙啊!你快算算,我的闺女还能救回来吗?是这深谷有妖魔鬼怪把她带走了吗?.........”老过阴到桥头坐了下来,拉下搭在黑头帕上的一块彩帕子遮住脸,腿像奔跑的马蹄嘚嘚抖动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莫哭莫哭!他们还会回来的,但你们现在先解决一件事,才能保佑他们平安回来!”
“只要他们能回来,别说一件,几十件、一百件我们都愿意!”银花的父母和石公异口同声道。旁边正要下谷去救人的年轻人听见这样的对话,停了下来,望一眼深谷,觉得这真是十足的鬼话,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恐怕连尸体都不全了,还说什么会回来,这老过阴拿块帕子遮脸真能说瞎话啊! 老过阴打了个响嗝,说道:“叫桥那边的新娘直接去板朗吧,别过桥来了,她跟石岭的八字不合,今天才发生这恶事,如果再继续前行到石岭去,谷底那一对必死无疑。还有,就把桥这边的嫁妆抬去石岭吧!嫁妆哪能抬回娘家呢!”她说完,扯下头上的帕子一扬,走了。虽然石公也觉老过阴的话十分荒谬,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在这群人里,他最长,在这一带也最有威望,下令道:“就按牙仙的话办吧!”人们散开来,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因为这个深谷下去就上不来了,他们也不想再失去亲人,银花的妈妈在桥边化香焚纸撒酒祈祷之后,只有回家等待过阴的话应验了。其实,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天天哭得双眼红肿不堪。石列的妈妈更是如此,夜夜不能合眼,偶尔眯一会儿,就梦见族人找到儿子和银花血淋漓的尸体,这样的噩梦不断重复,石列的唯一的姑妈一直昼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看着堆满堂屋的新东西,更加反衬着这个家的悲伤深重。
九
石列和银花一起坠往谷底,跌到灌木丛里时,卡在树杈上,树杈断,再往下坠,掉到谷底的水里,被河水带进一个黑暗的世界。原来这是一条暗河,他们恰好掉到这条暗河露出地表的地方,由于树木太葱茏,从桥上看,根本看不见这河水,所以这山谷虽然整体像个大猪槽,整个夏天雨水不断也不能积水成湖泊,原来都流到这暗河里去了。而且夏天河水很大,常常发出轰轰的声响。现在是深秋,河水流量不大,他们俩在河上漂浮,有足够的呼吸空间。
河水很凉,为了不沉下去,他们褪掉各种银饰,扔掉盛装,只穿贴身的衣物。褪完多余的衣物,他们进入了黑暗之中,银花害怕极了,紧紧抓住石列的手,石列顺势把她拉近,右手抱着她,银花头枕着阿列的手臂,他们仰在河面,脚朝下游,顺河水飘走。第一次靠在男人的臂弯里,而且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银花的心砰砰巨跳,尽管暗河很冷,但搂着心爱的人儿,石列忘记了寒冷和恐惧。
这段暗河水流平缓,除了被树杈刮一些皮外伤,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顺水飘走,同时用手划水,碰到石头赶紧让开,头部没有受到大的撞伤。虽然心里很怕,但石列一直重复:“花儿不怕,我们一定找到出口活着出去!”其实,银花开始很怕,后来石列抱住她,她就忘了他们身在暗河里,不知身飘何处的处境,听到阿列这样说,她也来安慰他:“我相信你阿列,我现在已经躺在你的怀里,已经是你的妻子,不管我们飘到哪里,我都不怕!”银花这样视死如归,阿列感动不已,歌儿飘出了喉咙,银花也跟着对唱,他们在黑暗里把分别后的相思之苦都唱了出来。完全忘记了险境,也减轻了身体的疼痛。这样的对歌,就是婚礼的誓言:不管身首飘往何处,我们再也不分离。
唱到没有力气,他们才停歇。在冰凉、黑暗的河水中不知飘了多久,也不知飘了多远,他们已经昏过去很多次,又醒过来很多次。
银花再次醒过来时,发现他们躺在一个捕鱼人的破棚子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正在熬药,周围还发出阵阵浓重的鱼腥味儿,银花才确定他们还活着。看老人坐在火塘边困乏的样子,应该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再看身边仍在昏迷不醒的石列,银花想起在暗河湍急处,他一直用身子护着她,一定受伤很严重,所以一直那么健壮的他,才会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银花掀开铺盖,想下床,才发现整个身子有千斤重,而且疼痛不已,不禁喊出声来。
老渔人看见他救上来的人醒了,嘴角上扬起来,快步走到床边,跟银花说:“姑娘,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们不会醒了,这些天你们都气息虚弱,尤其你身边这男子,很严重,开始捞上来那会儿,气息时有时无,已经是第十天,所有能用的药,我都给用上了,你们今天再不醒,我就打算放弃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这样看来,再喂一天药,这男子也会醒过来的。”这老人像捕到巨型银鱼一样高兴。又盛一碗药汤给银花喝,银花自幼身体好,几乎从不喝药,偶尔阿妈生病给她熬药时,那药味她都受不了,别说喝下去了。可是这老人家熬的药,苦中带有甜味,药味中又有淡淡的花草香。会不会是这十来天连续喝药,喝出药香味了?银花喝完,老人又用个银勺子给石列喂,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像对待自己新生的孩儿那么细心,一滴都没撒到其它地方。银花看着感动极了,不知多么幸运,才遇到这样慈善的老人,这样细致入微的照料生死未卜的两个重病人。能逃过此劫,以后他就是自己和阿列的再生父亲了。
银花醒来的第二天,石列果真醒来了。他们从被渔人捞起那天算来,一直在他家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们成了真正的一家人,石列和银花直接叫老渔人阿爸,他一生打渔为生,没有妻儿,孤苦无依,捞到这两个孩子时,他就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了。完全康复后,他们俩必须立刻回家报平安。临走前,石列跟银花商量: 要带阿爸一起回家,以后给他养老送终。这恰好是银花的想法,但是想到带去的是石列家,她不好开口,现在真好! 石列跟自己心有灵犀,想到一块了。
他们带着老渔人,几经辗转,在山上枯木开满琼花的冬天回到了石岭。石列阿妈看见儿子回来,以为又是在做梦,扔下手里的柴禾,狠狠地掐了一把左臂,才确定这不是梦,上前抱住儿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在火塘旁边烤火的乡亲们都出来了,看见阿列真的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俊丫头和一个老头。
老过阴的预言应验了,族人再也不说她蒙着脸就说瞎话了。也不把那座天然桥叫妖怪桥了,改叫仙人桥。石列和银花的婚礼不仅有双方父母,还邀请木花、杨聪及他们的父母,还有老过阴一起参加,三乡八寨听闻这样的奇迹,都前来石岭祝贺。在再次给儿子筹办婚礼的过程中,老渔人也当给自己的孩儿忙活,忙里忙外,这其间,和石列阿妈有了情愫,石列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阿妈终于有人与她搀扶过晚年了。在婚礼上,石列对着族人宣布:“今天,不只是让各位乡亲父老见证我和银花喜结连理,同时也让你们见证我阿妈和阿爸的婚礼。”说完,银花挽着阿妈,石列搀着阿爸,一起给族人敬酒。屋里敬酒歌儿飘扬,门外铜鼓声声远播,石岭山上的琼花在北风中哗哗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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